烈焰迴廊

　　「那裡走。」愁凝安穩地躺在絕世的懷抱中，沾著血的纖白指頭指向樹林之中。後面的人聲越發接近，絕世沒時間多想，便抱著她竄入了樹海之中，持續用著輕功疾行而走……

　　「絕世……」愁凝輕輕地出聲，看了一眼絕世後便望著前方。「若是我死了，記著，不要恨任何人。這不是任何人的錯。」

　　「不會的！妳不會死的！我不會讓妳死！」絕世哭吼，心底的痛苦已快無法承受。他不會讓愁凝死的！這並不公平！她從也未做什麼……一切的一切，都是這可恨的世界逼她的啊！

　　「沒有用的。即使現下我與你聯手，也無法逃開生天。我只要你記住，你已經盡了力了，所以你沒有任何過錯，也不要去怪罪任何人……」

　　「住口！我不會、我不會讓妳死的……！」他怎麼能讓她死！？他如何對得起她！？害她傷重至此的，竟是生他養他的娘啊！為什麼！？這究竟是為什麼！？

　　疾竄而行，直到樹林盡頭，面對的竟是無路可逃的斷崖！

　　絕世驚呆，愁凝在這一瞬翻下他的懷抱退開數步，慘白的面容上掛著悲傷卻平靜的笑容……

　　「不！──不！妳怎麼可以？你怎麼可以！？」絕世已經明白了，這一夜，愁凝非死不可……為了他，她絕計不能活著。

　　「記住我說的話，絕世。」愁凝笑著，提起手中長劍向他撲來……絕世一閃，兩人位置換了兩回，卻已到崖邊。

　　「別這樣啊！愁凝！」絕世痛苦地大叫，舉步欲退，手中的劍卻在愁凝另一手翻騰的氣下不由自主提起，等他驚覺時，手中的劍卻已貫穿眼前單薄的身體……

　　愁凝瞠目，不敢置信地看著他，嘴角血如泉湧──「你……絕世你……我……原以為你是真心……沒想到，你……」

　　絕世痛苦地流著淚，只能看著愁凝一臉的憤恨……她……點了他的啞穴……

　　不要、不要啊！

　　愁凝忿恨而絕望的眼神無法讓他害怕，讓他害怕的，卻是那雙瞳眸深處最後的溫柔與平靜……

　　「我要殺了你！」愁凝赤紅了眼大吼，口中的血絲濺到了絕世身上……他迫切地想要阻止她，但是聽到身後的腳步聲，他知道，一切都來不及了。

　　愁凝作勢要揮劍，可另一手卻施起了勁道，教他的手一掌打上她……雖然沒有用上任何力道，她卻順勢在那掌的勢子下往後飛去──染紅的白衣落入了萬丈深淵……

　　眾人前來，最後看到的就是這一幕。那個少年，淚流滿面地一掌將「絕世」擊落谷底。

　　「皇甫公子，做得好呀！」眾人大笑出聲，歡騰地大叫著「絕世」已死。

　　唯有絕世呆然地坐在泥濘的地上，淚流滿面……

　　他說不出話來……說不出話來。愁凝已在落谷一刻解開了他的啞穴，可他說不出話來──連一絲聲響也發不出聲來。

　　愁凝為了他，死了。在落谷的最後一剎那，他瞧見了她的唇型，她正輕語著：「好好活著。」

　　絕世摀住臉，終於無法克制地顫抖低泣。雨絲再度緩緩落下，打在他的身上，那透心的冰涼，卻遠不如他心中真正的寒冷。一旁的眾人以為他是面對殺人妖魔之後的驚懼，卻笑拍著他的背，要他別再掛心：妖魔已死。

　　他們怎麼知道？他們怎麼知道？他們什麼都不知道！

　　茫然地在眾人的攙扶下走回家中，在眾人宣布喜訊的笑聲外的，是他的淚……與父親似乎一瞬蒼老數十年的面容。

　　他們怎麼知道……愁凝……愁凝啊……！

　　痛哭跪倒在父親的腳下，他只能抓著父親的衣角，不斷顫抖著。

　　「爹，我要離開家裡。」

　　皇甫覺生緩慢地轉過頭來，看著自己白了雙鬢的兒子立在廳前，神情尚有些茫然。

　　在那日之後，已過月餘。他的兒子被武林奉為絕代少俠，但在那一夜，他的兒子白了雙鬢，自此不再露出笑容。

　　似乎在一日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。皇甫覺生看著那張平靜的面容，在自己的兒子身上看見了那個對世間，心已死的少年──「絕世」。

　　「你要去哪裡？」

　　「我要到段愁過去曾居住的谷中去……縛寧的墓，尚需要我遷回照顧。」

　　「是麼……那麼，去罷。」

　　「怎麼可以！？你敢放任你的兒子離開！？」一聲女音尖叫而來，正是皇甫夫人──柳環娘。「現下他已是武林中人人景仰的高手，你怎可讓他離開！？」

　　「閉嘴，給我下去！」皇甫老爺怒喝。自那天之後，他對柳環娘不假辭色，連丁點兒的眼光也不再施捨。柳環娘自認所作所為，一心皆為皇甫家，怎能忍受如此待遇！？兩人之間卻已是連相敬如賓都做不到。

　　絕世的目光輕掃了自個兒娘親一眼，才轉開頭，續向父親道：「爹……臨死前，段愁要我不要恨任何人……『他』希望你不要對娘動手。」

　　「誰要那妖魔假意！？」他的娘親銳聲尖叫。

　　「那你呢？」皇甫覺生直接忽略柳環娘，苦楚地問著自己兒子。「你又覺得如何？」

　　絕世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的親娘……

　　「我做不到。我做不到……我……無法不恨任何人……」他痛苦的轉過頭去。

　　「爹明白了……想做什麼，就去罷！」

　　「你敢！？」柳環娘又尖叫出聲，但是絕世卻聽若未聞地走了出去。

　　在他的身後，爭吵仍然激烈──皇甫覺生終於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──休了柳環娘。

　　與他無關了。已經與他無關了。絕世茫然的想。是否當年愁凝也是懷抱著如此心情而遁入凝愁谷，永不再念塵世？

　　愁凝……妳死了，為了我死了，又如何呢？

　　我寧可犧牲一切也要保護妳。妳可知，妳對我所做的，卻更勝當年縛寧對妳所做的？

　　絕世只是整理了一些簡單的行李，緩緩步出了生長了二十五年的家。

　　從這一刻起，「絕世」已死的世間，也再無「皇甫絕世」。

　　從這一刻起，「皇甫絕世」，成為「絕世」。

──絕世‧殞落　完─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