烈焰迴廊

「然後呢？然後那人怎麼了？」祈棠不由自主地開口，完全已經陷入這段故事之中。「然後那時姑娘……怎麼了？」

「皇上。」一旁簾子後，再次傳來了皇后平穩的聲音，然，那聲音之中，似是有些許的不悅。

皇上──龔世承緩緩地張開了眼睛，「死了。她死了。那日我急急帶著她趕回軍營，可她的傷勢實在是太重……軍醫只道是回天乏術了。」

祈棠有些不敢置信。「死了？就這樣……死了？」

龔世承的嘴邊泛起了苦澀的微笑。「是啊，就這樣死了……」

「你要我廣設女學、開放女子參加科舉？你道，遇過如此的女子，我有否嘗試過？我怎可能沒試過！可是，朝中大臣盡皆反對啊。你想想，我能夠為了這樣的一段際遇，而反對全朝的意見麼？縱是貴為九五之尊，也是有做不得的事的。」

「可……」

「莫再多說了。」龔世承揮揮手，「下去吧，好好想想我說的話。」

「……是。微臣告退。」雖然不甘，可皇上都已經下了逐客令了。祈棠也只好離開。唯一讓他不解的，是皇上要他想想他所說的話……皇上，是指什麼呢？

深夜，皇后慢慢地踱回了自個兒的寢宮，在黑暗的迴廊上，只響著她虛浮的腳步聲。可，皇后卻突然停下了步子。

「出來吧。」

隨著皇后話語一落，一道人影赫然出現在皇后的身後。

「下臣祈棠，特來拜見皇后。」

皇后並沒有轉過來，只是道：「祈棠賢臣，您深夜拜訪哀家的寢宮，是有何貴事？」

「臣下聽了早上皇上的故事，回去想了想──聽聞，皇后姓氏即是姓時？」

這會兒，皇后終於轉了過來，在那張未施胭脂的蒼白面容上，掛著一抹笑。

「真不愧是皇上讚賞有佳的賢卿啊。如此才智，也不負皇上對你的一番苦心了。」

祈棠不明白她在說什麼，現下在他腦中的，只有一個真相。

「皇后，聽聞您姓時，閨名熙另？──然後──字、熙爙？」

皇后唇上的笑意更深了。這讓祈棠確定了他的猜想。可是……

「為什麼？」祈棠皺眉不解問道，「為什麼？皇后？──或者說，時熙爙大人？您究竟為什麼……？」

「這都要從那天受的傷說起。話說那天，龔世承雖是馬上帶我回軍營了，可，那傷勢，確實是重得連軍醫也束手無策……最後，是在龔世承的堅持下，那軍醫才死馬當活馬醫的。那之後，我昏迷了數個月，就連清醒了，也繼續在榻上休養了近一年的時間。」

「那麼？」

「在那段期間內，我想了很多……我終於能夠放下原先的堅持，而一心為龔世承效命。我和他商量的結果，我們決定讓『時將軍』成為過去……再怎麼說，若是要在朝廷裡佔有一席之地，曾經是敵人、且還背叛了自己陣營的事，是萬萬不可的。再加上，『在我死後』，我原先在滄凌王陣營所領之部隊，在聽到保護龔世承的竟是我之後，整支軍隊皆投靠了龔世承。如此，我也不願再欺瞞他們，便藉此機會說明了我的身分。」

「可、他們難道沒有──」

「你道他們會投靠來龔世承的軍隊是為了什麼？是為了對我的敬重與信任。雖然也有人驚愕並憤怒於此事實，可到了最後，他們都還是拋棄了這些個成見。而在我養傷的那段期間，我都待在後方，策劃所有的進退策略。直至現在，龔世承且都還會同我討論政事。」

「而且，若下臣沒猜錯……皇后可是有自己的勢力。」

時熙爙笑著。「是。龔世承將我舊有願留下為我效命的兵將全都編排至絳衣衛之中。說起來，他知道的事，有時我還先知道的呢。」

「那麼，皇后您為何不提倡女權？」

「我不提倡？祈棠，皇上早先也說了，有些事，是檯面上作不得的。」

「檯面上作不得？」

「祈棠，你還道皇上當真不知你的身分麼？」時熙爙低笑，看著祈棠身軀一僵地看著她。「檯面上作不來的事，未必檯面下也作不來。祈棠賢臣，你能夠出現在宮廷，不正是一個例子？」

「皇上……知道我是……」

「皇上當然知道。早先我便讓絳衣衛查了所有朝中大臣，自然不會露過妳的身分。妳可知，妳身旁就被編派了一名隨身的絳衣衛保護妳？」

祈棠震驚的說不出話來。

時熙爙低笑著。「再同妳說，現下我身邊的婢女，也全非泛泛之輩哪！如此一來，妳可了解了？有些事，不一定是妳看不見，便不存在的。好了，時辰也晚了，妳也回去了吧。」

看著時熙爙轉回頭去，祈棠又喊了她一聲。

「等等！容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……時熙爙大人，您，可愛皇上？」

時熙爙並沒有轉過身來，只是微微側過頭來笑著道：「我可會委屈自己？祈棠，有時候，女人嫁的，並不一定就是個自己賴以依靠的人哪。女人也是可以嫁給個旗鼓相當的敵手的。如此，妳可明白？若妳要問皇上是否也同我一樣……或許妳可想想，那至今仍未置一人的後宮，不就是解答了麼？」

說完，時熙爙緩步走離了這黑暗的迴廊……獨留下祈棠一人。

月色仍跟時熙爙和龔世承一同賞月時一樣啊……

祈棠笑了起來，若有所悟地。

是麼？原來是這樣啊……

微笑著，祈棠往時熙爙消失的反方向走去，輕輕地唸著他時常從皇上口中聽到的一首詩：

誰到百載難有才？偏生眼前針鋒對。一嘆舉世無伯樂，二惜竟生女子身！

白皎秋月何時望？持觴可共知己醉。勿論天下能得否，心已知存和氏珮。

──完──